当代中国木刻印刷小记
此文创作时间不明,大概率是2018年前后访问南京后所写。录入时有删改。
皮石,2024年1月28日
中国的印刷术,向称最古,实际大抵肇端于拓片。叶德辉《书林清话》就认为,木刻印刷的起源是金石学。《汉书·孝灵帝纪》:“四年春三月,诏诸儒正五经文字,刻石立于太学门外。”《后汉书•蔡邕传》载:“及碑始立,其观视及摹写者,车乘日千余辆,填塞街陌。”摹写自然是慢的,不如泼墨锤拓,又转而应用于木板,于是印刷术就应运而生,然而这时已经到唐了。
木刻印书在中国有一千多年历史。西方技术传来之后,石印本和铅印本兴起,大概活跃了一百年。但目前已经是激光照排的时代,且以后可能只有电子书了。若要论普及文化,印刷术的发展自可以是厚今薄古的。但论起装帧、印刷、字体,则是古胜于今。其主要原因,按现在流行的话语,叫做“多样性”。多样性才能有美学。标准化的电脑字再好看,也只有少数几种,不如出版社铸字那么多。铸字又不如古代刻工,每个人各有其风格,地域又有其演变。刻工不如写经的写手。等等。所以古代藏书家贵抄经、卷子本、宋元本,是有道理的。标准化有利于文化传播,但是不利于审美。
目前在中国,仍然有木刻印书,可以看做是自唐以来雕版印刷的余绪。少数民族地区不论,汉文化圈主要有北京、扬州、南京三个木板印刷的“中心”。一是中国书店。中国书店是建国后琉璃厂几十家古旧书店合并作国营而生,旧时书店兼营出版,因此也就接受了很多古书版片。自80年代起,中国书店就一直在利用这批版片印书,最近更是以中国书店藏版古籍丛刊的名头纳入丛书,价格暴涨。墨乃新墨,纸是新纸,唯书版为清、民二代遗存残,仍可存真。古人称影刻本为“下真迹一等”,则古板新印可谓只下半等了,且历经清、民、国三代,是名副其实的“三朝本”,仍然有其文物性的价值。但木板寿命有限,每次只能印几百册,热胀冷缩,很容易漫漶断板。中国书店并没有刻工,版片坏了只能用复印的书页来补配,简直佛头着粪。
二是扬州的广陵古籍刻印社。这个出版社有好几块牌子,广陵书社、扬州书社什么的,但总还是这批人。江主席也曾访问过,并御笔题写社名,这大概是任何出版社都不曾享有的待遇。有一位木版刻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叫陈义时,带了一些徒弟。所以这家出版社可以补板甚至自行刻新书,曾经刻过《里堂道听录》《佚名杜诗注》《扬州丛书》等大部头。目前也会出一些小部头的新书、饾版水印、仿宋木刻之类的,据说也接个人诗文集、族谱等业务,价格奇高,大概是定位为工艺品了。
三是金陵刻经处。欧阳竟无居士在民国时期成立了支那内学院研究佛学,地点在南京淮海路。附属的金陵刻经处就开始刻印佛经。鲁迅曾经为母祝寿,在金陵刻经处捐资60大洋印行《百喻经》。大量来自其他机构例如扬州刻经处等的佛经刻板,在解放后也汇聚于此,且一直还在印。2008年前价格还算便宜,跟普通的书差不多的价格就可以“请”一本光绪年间的旧版新印的佛经。08年以后开始涨价。据说持皈依证可以打八折,可惜我没有,而且觉得有点不大对劲。比起上面说的两家来说,相对要纯粹一些。唯一的问题是,似乎他们认为“请”佛经不能有经销商,所以除非亲自上门去请,否则无法请到。我基本上每次去南京出差,总要抽空拜访,前前后后请了《阿含经》《华严经》《法华经》等几大箱。今年4月去的时候,看到金陵刻经处新修了一栋所谓的精品佛经展示中心,请了好几位善女人负责销售,大概书价又要面临新一轮暴涨了吧。